我喜歡吃魚,紅燒清蒸煎煮炒炸鮮魚豆腐薑片湯,真是人間至美鮮味,然而提起上魚市
就要皺眉頭,嫌腥嫌髒更害怕滿地濕淋淋的,會有什麼噴濺到乾淨潔白的衣上。所以,
我總是好整以暇的在餐桌前等候,然後從容優雅的啖著烹調鮮美的魚料理。漁村?!那
可不是我生活中會出現的字眼。
上了大學,學校到旗津極近,假日有空便搭著沒有柵欄的舢舨,由渡船頭到旗津。走在
旗津的街道,風裡飄盪著鹹鹹的海潮味,還有魚市場特有的香氣。除了教會,幾乎三五
步便見一雄偉之廟宇,裡頭多半供奉著媽祖及其他保平安的神祠。假日的旗津顯的擁擠
而熱鬧,一群群的觀光客麕集在海產店、沙灘上,除了賣東西的小販和開店的老闆,大
批都是遊人。
然而這一切都將只是浮光掠影,如果我沒到宜蘭走上一遭的話。
風聞已久台灣東部秀麗的海岸線,富庶的蘭陽平原,吸引我的是那裡的好風好日,好山好
水。心中熱烈的期待,而宜蘭亦以碧海裡的龜山島善意回應。初到的那幾日,陽光亮晃晃
的灑得俯拾皆是,見到的事物和人都是充滿著信心和希望,而蘭陽子弟對自己鄉土的認同
與熱愛,讓人印象深刻。
天空,突然下起濛濛細雨,姹紫嫣紅的亮麗色澤乍然轉成深深淺淺的灰黯,彷彿從桃花源
走入悲情城市的突兀—我來到了南方澳。
南方澳很小,只有二條主要街道環抱著不大的港灣,裡頭泊著藍藍白白的小船。繞著岸邊
走著,看數著船名,金富源、金興利,金……,很俗氣,卻道盡漁人們的心聲,彷彿這麼
一來,就能從海神手中奪取更多的財富。走著走著就繞一圈了,還不到三十分鐘哩!這麼
小小的港灣竟有著上萬人仰賴它過活。
我們一行人大概是當地最奇怪的景觀了。雨還飄著,人都躲在屋裡,偶有行人走動,也是
很『酷』的不理我們的搭訕。不過,路上的人似乎除了年紀較長的和小孩之外,同我們這
般青春年少的真是扳指可數。
總算遇到個肯同我們說話的人,他『宣稱』他是個擁有數艘船的船東。可是我覺得他比較
像『黑手』。如果連船東的物質條件都這麼差,不難想像一般漁人的狀況。提到走私的問
題時,他顯得有點激憤,他說:現在的海水都污染,王永慶說蓋六輕,誰擋得住,近海沒
有魚捉,只好跑遠一點到菲律賓到日本,結果人家又說侵入領海,就扣押人連魚都沒收,
也不見政府出面討回公道,只知道要捉走私,也不想怎麼照顧我們的生活,你想,生活那
麼困難,如果冒險跑一趟可以吃三、五年,當然也要闖闖看。我有點意外他的說法,原來
在外人眼裡犯法的行為,就他們而言卻是條不得不的活命路子。他問起西子灣的大小,大
約有三倍的南方澳吧!高雄比較好啦!南方澳小地方,沒什麼發展,他一直重複著。從他
身上,找不出屬於宜蘭人特有的驕傲和自信,卻更顯得悲哀。
後來,遇到一群因天氣差沒有出海打漁聚在一起聊天的老漁民。他們風霜的臉上深刻著熱
情與誠懇,和我們熱烈的交談。他們批判政府將制訂漁業計畫的是交由不懂漁業的人制訂
,詢及為何不找民代呢?我們加起來也不過一萬多人,這麼少的選票,他們才不在乎。其
中一位彷彿是他們領袖的漁民說:政府老是說『德政、德政』,那兩個字我都會寫,但怎
麼做就真的不知道啦!
南方澳的年輕人都到哪裡去了?討海是很危險的工作,有時一趟船出去都不知道什麼時候
回不回得來。你這餐有得吃,下一頓還不知怎麼著落,所以,比較有能力的早就走光了,
剩下我們這些不得不留下來的,只好捕魚圖溫飽,不過,我們下一代已經都不捕魚了,自
己辛苦一輩子,說什麼也不願意他們再冒險過這種生活。說不定連我們這一代都退休後,
你們就沒有海水魚吃了,只能吃淡水魚,不然就要由國外進口。望著漁民詭譎的笑容,令
人不禁膽戰心驚。
從宜蘭回來後,每每到了漁村,我總是仔細看上好幾回,和當地人搭訕聊天,南方澳不是
特例,它面臨的是和其他漁村相同的問題,諸如海水污染、魚源不足、走私,人口外流而
顯出的殘破凋零,差不多的景致,卻更令人心痛。
我不知道台灣的漁村將會有怎樣的命運?如果重工業不斷的朝海邊進駐,如果人們依舊把
海洋當成自己家的垃圾筒,如果政府只會就現象表面去看問題,而不去深究冰山底下潛藏
的禍源,如果民意代表只會作秀嘩然取寵,而漠視不管這一群隱忍的民意。總有一天,我
們要自食惡果,成為『世界上唯一沒有漁村的海島國家』。這也是創造奇蹟。
現在我依舊喜歡吃魚:所不同的,我更懂得感恩。
原載於民國八十三年一月九日--台灣時報副刊,鄉土守護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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